三十年前的春天。李家庄。憨子九岁，娟子八岁。
这天是个礼拜天。一大早憨子就找到了庄子里的娟子。憨子对娟子说：娟子，咱们今儿个到县城转转，你说咋样？娟子眨巴着一对乌黑发亮的眼睛，两手一拍，惊喜的问道：真的？憨子说：骗你是小狗！于是憨子和娟子一前一后蹦蹦跳跳的向县城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两双小手就很自然的搭在一起了。
县城距离庄子少说有二十华里，中间隔着一条清水河，河上没有桥。河水旺的时候，就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撑着一个月牙般的小船，在汹涌的河面上荡来荡去。河水瘦的时候挡不住人，浅浅的，连毛孩子都敢趟过去。到了冬天清水河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一条亮得晃眼的冰河，甭说人，边马车都可以顺顺当当的从冰面上赶过去。
憨子和娟子走了约摸两个时辰，紧赶慢赶，两个小人就终于站到了清水河边。这时清水河正闹着桃花汛呢，水势很大，也很混浊。放眼望去，距离河那边少说有三四十米。两对小眼睛盯着从河对岸荡过来的小船，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娟子扯了扯憨子的衣襟，激动的问：憨子，那县城是个啥模样？憨子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我又没去过，我咋知道呢？听我爹说，县城里有好多楼房，贼高！把天都快捅破了！娟子有些失望，她和憨子一样都未去过县城，他们这是第一回壮着胆子打算到县城逛逛。那二十华里外神秘的.县城，是憨子和娟子梦中一处最美的风景呢。
小船终于忽忽悠悠的荡到了河边，憨子和娟子就急着上船，却被立在船头的老爷爷给挡住了。一身青衣戴着草帽的老爷爷伸过一只手，说：船钱，一人一角！站在岸上的憨子和娟子顿时傻眼了，他们口袋里连一分钱都没有，他们没有想到坐船还要收钱！憨子几乎急得哭出了声，他带着哭腔央求道：老爷爷，你就把我们摇过去吧！长这么大，我们还不晓得县城是啥模样呢！老爷爷眼睛扫视了一下憨子和娟子，然后果断的说道：我说不行就不行，小孩子到处乱跑跑到县城，跑丢了怎么办？这时有一对夫妻上了船，老爷爷就摇起了船桨，那条月牙般的小船，距离憨子和娟子越来越远了……
憨子呆呆的立在河边，对着失望的娟子说：要不我们游过去？我会游泳！娟子望着迷蒙蒙的河面，她害怕了，娟子扯动着憨子的衣襟，说：憨子，我不会游泳，咱们还是回去吧！两个小人就往回走，脚步没有来时的急促和欢快了。路上，憨子对娟子说，娟子，等我卖破烂有了钱咱们再一块到县城去，你说好不好？娟子很灿烂的笑了，她用一根指头摁了摁憨子的脑门，说：憨子，你脑袋咋这么不开窍呢？到了冬天等河里结了冰，咱们不就能上县城了吗？憨子一听咧着嘴乐了，他和娟子一块欢叫起来，他们的笑声被明亮的春风拽得很远。
憨子和娟子并未立马回到庄子里，反正是礼拜天，两个小人手牵着手，就拐到了清水河边那一大片桑树林里去了。他们想采桑椹吃，可是树上除了硕大茂密的桑叶外，连一颗桑椹的影子都没有。憨子和娟子就坐在桑树阴下歇息，憨子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两个玉米饼子来，塞给娟子一个，他有些沮丧的说：娟子，你饿坏了吧？本来预备到县城吃的，现在咱们把饼子吃了吧！憨子和娟子就努力啃那硬梆梆的玉米饼子，嘴巴发出了巴嗒巴嗒有节奏的声响。
吃完了，憨子站起身拐到一棵桑树的背后，痛快淋漓的尿了一泡尿。当憨子重新坐到了娟子的身边时，娟子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抹了一层胭脂，她站起身来说道：憨子，你不许偷快，我娘说男孩子看女孩子拉尿，长大后眼睛会瞎掉！憨子说：我不会偷看的，我用巴掌盖住眼就是了！说完憨子果真用手掌盖住了眼睛。娟子看着憨子的憨样，就扑哧一声的笑了。她拐到桑树的背后解手，娟子抬头看了看天空，可是桑叶密密麻麻的，就像一把绿色的大伞，将天空遮得一丝不露。
娟子又坐到了憨子的身边，憨子用眼睛瞄着娟子身上缝着补丁的碎花衣裳，然后又定定的瞄着娟子那张白净的小圆脸。娟子忽闪忽闪的眨巴着眼睛，她感到纳闷：憨子，你瞅什么瞅？憨子说道：娘说你是庄里最俊的丫头，娘说我长大后，能娶你这样的女孩做媳妇就好了！娟子，你的脸蛋真好看！娟子的脸色又变得红扑扑的，她有些害羞的问道：你娘说的是真的吗？憨子大叫起来：谁骗你谁是小狗！娟子欢快的说：那好，那咱们就说定了。憨子，长大后我就给你做媳妇！憨子兴奋得嘴巴都乐歪了，说：光说不顶用，咱们要发誓！于是两双小手就勾了起来，静谧的桑树林里，传来两个少年清亮的嬉闹声：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吃后悔药……
憨子和娟子回到庄里时，头顶上的日头已经歪斜了。憨子迈进家门，被娘骂个狗血喷头。娘怒冲冲的说：憨子，你野到哪儿去了？连中午饭都不回来吃？憨子没有回答，他实在是太饿了，一大碗高粱米稀饭，转眼之间就滑溜溜的钻到了肚子里。憨子美滋滋的想：等卖破烂口袋有了钱，就和娟子一块到县城好好逛逛。
天儿渐渐热了起来，夏天到了，憨子的口袋里终于有了钱，总共两块两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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