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戏终于散场。岑寂的夜空里，疏星寥落，繁华散尽后的苍凉。我微笑着，卸下不变的容颜。我是个戏子，我的美丽、我的哀伤、我的快乐、我的幸福，都是假的。
在这个落寞的静夜里，我倒一杯酒，轻轻地品啜一个戏子的悲喜酸辛。往事在琥珀色的陈酿中沉浮，所有的幸福与悲哀都随光阴远去，沉淀下来的，只有一颗寂寂的心。
一切都有一个华美的开始。苏州、水袖、丝竹、烟波，画船。青春年华，韶光如水中的丝绵，亭台楼阁，情意似湖畔的烟柳，那个春天，我是春香，她是杜丽娘。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牡丹亭里，百花丛中，杜丽娘梦见了柳梦梅，清秀俊雅的书生，羞答答，情芊芊，意绵绵，梦里两情缱绻，戏中生死痴恋，生而死，死而生，生生死死，便是千百年也唤不醒的梦。
我不过是闹学的春香。扶了小姐，袅袅婷婷地来到后花园，那里，繁花似锦，绿草如茵，小姐是天姿国色的牡丹，我是平凡卑微的蔷薇。戏里的贴旦，戏外的配角。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生，看着她死，看着她爱，看着她恨，看着她得，看着她失。
她的意中人，如同戏里的柳梦梅，生生死死地惹人恋，酸酸楚楚地随人怜，真真假假地由人怨。她待他，如父如子，如兄如弟，贴心贴肺，难舍难分，恨不得吞他入肚，而他待她，是一心一意还是虚情假意，谁又能说得清？
谁肯拿真情去爱一个戏子？若真有这样一个人肯爱上戏子，他定是个傻子。她不是不明白，她是不愿明白。她只愿意，在爱情的茧里，做一个蛹，化不化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经是一只充满希望的在梦里幸福的蛹。
公子与戏子，最终是条不归路，许仙必定要负了白蛇，这与法海无关；哭塌长城的，是孟姜女，不是范喜良；织女为了牛郎，才犯了天条；千百年来，只有梁祝化作了蝴蝶，但是，蝴蝶的生命只有一个短暂的春天。
其实，这个世界上，只有女人才真正懂得女人。紫陌红尘中，遇到情，遇到爱，都不是稀罕事，只有懂得才是致命的。因为懂得，所以卑微。因为懂得，所以愿意。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爱的本质，不是卑微、愿意与慈悲吗？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原来，什么都敌不过这千百年来潺潺流淌的光阴。春天种下的情种，居然不能在秋天收获，反而在经过了严冬的凛冽之后，颓废在春天的时光里。到底是光阴无情还是人无情？
最是烟花不堪剪，她迅速枯萎，发狂，发痴，发疯，发癫。清醒的'时候，她再也不穿水袖，再也不愿想起沧桑流年里所有与他相关的往昔。癫狂的时候，她却要扮作杜丽娘，在后台做着永远也醒不来的春梦。
人一个个逝去，戏一出出上演。是演员也是观众。我冷眼旁观舞台上的喧嚣浮华，远远眺望内心里的忧戚哀伤，我分明看到，她是如何用尽生命，与自己，与男人，与爱情战争，如何让温柔变成暴躁、美丽化作飞烟，直到纯净的岁月里泪痕斑斑，寒霜点点。
她是戏子，太入爱情戏的戏子，我想，这一生，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春香曾经是最懂她，最依恋她，最倾慕她的人。甚至，春香可以用了自己的生命去爱她。可是，春香终归只是春香，是个丫鬟，是个错误，也是个过客。只是，这世上会不会有个柳梦梅，成为她真正的归宿？
书香门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