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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墨美文摘抄

栏目: 文学 / 发布于: / 人气:1.63W

老蔫是我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

臭墨美文摘抄

老蔫其实一点都不老,二十郎当岁,正值灿烂华年。

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大结实,家里人请来算命先生,又唱又跳,先生也就一柱香没点完的时间,就神灵附体了,闭着眼掐指一算,原来这小孩是命里缺水,恐怕很难养活。家里人一听腿都软了,急忙花些“香火钱”请先生指点破解之方。先生半睁半闭的眼睛迅疾地掠过一屋子诚惶诚恐的人们,目光停在院子里那因为干旱缺水而蔫拨拉叽的一丛丝瓜架子上,煞有介事地说,想活命,就改一个贱名吧,叫“老蔫”吧,像诸如狗剩之类的,好养活。

老蔫对此很得意。曾为此写过一首诗:秋日里你暗哑的琴弦,莫名地在我心底弹唱,少女绿绿的发梢上,跳跃着一点点金黄。

他小学同学艳秋看后不以为然。说如果人的头发是绿颜色的,肯定丑死了。老蔫瞥了一眼艳秋黑黑的长发,玄虚地说:“朦胧诗,意识流,你知道什么是朦胧诗吗?”。

艳秋白净的鹅蛋脸红了一下,便把黑黑的长发一甩,极有节奏的走了。

老蔫在朦胧的气氛里陶醉了好长时间,想起艳秋和自己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多事情。特别是有一回艳秋被班级里的一个调皮蛋欺负,老蔫挺身而出,伸出细长的胳膊腿奋不顾身地和那小子搏击了一回,居然险胜。让艳秋好看的丹风眼禁不住热泪盈眶。

随着年龄渐长,过往的日子里,老蔫经常会从艳秋的眼睛里读出火辣辣的柔情来。老蔫每回也都禁不住心跳加速。但是老蔫什么也不说,他一直在想一个更加不落俗套的表白方式,一个让艳秋惊喜万分,让外人称羡不已的方式。谁让自己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才子呢?

老蔫在本地的馆做专业辅导员。写诗,画画,后来又迷上了书法,还给自己的斗室取名“墨香斋”。

艳秋来过几回,可每次都给香臭参半的墨味熏跑了,因为老蔫为了省钱就凑活着用很廉价的臭墨来练字。其味儿自然不佳。但是老蔫无所谓,练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常常达到物我两忘的境地。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老蔫用臭墨练出来的字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经常有附庸风雅的人来找老蔫挥毫泼墨,讨个一张半幅的,老蔫好性情,总是欣然应允,赚个吃吃喝喝,从来不张口要钱。

有一天晚上,老蔫喝得醉醺醺地朝家走,猛然看见前头一男一女正有说有笑地很亲热的走在一起,怎么那女的声音那么象艳秋呢?老蔫的酒醒了一半,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走,近前一看,果真是艳秋。老蔫的酒醒得离奇,大脑一片空白。

回家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妈妈絮絮叨叨了老半天,才听出是艳秋把他送回来的,坐着守了一晚上,也哭了一晚上,真难为人家了。临了,还留下一封信给他。老蔫急忙从枕头底下把信拿出来,只见上面泪迹斑斑,艳秋娟秀的字迹象绣花针的针尖,针针都扎在他脆弱无比的心上——

“老蔫哥,请你原谅。我想你可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不能守着一份没有底气的`感情苦苦折磨自己,猜心远比给心更累。我有时真的看不透你对我的感情,猜得累了,就想到了放弃。俗话说,情不自禁。能够如此的禁锢在心里迟迟的不去表白的爱情到底能有多深呢……”。

老蔫一下子蔫了,像秋后经霜的老丝瓜,脖筋软塌塌的赖在床上。想哭却没有泪。在床上躺了四五天,谁都劝不醒。

直到最后,本家的一个大嫂来探望,大嫂心宽体胖,以说媒和事享誉街坊。大嫂一进门就嗓门高高地说,“大兄弟,有啥想不开的?凭咱兄弟这样,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家里还有这么多靠街边的房子,不是嫂子吹你,像你家这样好的条件,连你家的狗都能划拉个媳妇呢!何愁你呢?”。老蔫听罢哭笑不得。

艳秋风光无限地出嫁了,嫁给一个资产丰厚的房地产商人。

她妈兴奋得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心满意足的喜悦心情。对着街坊邻居艳羡的目光,更是口无遮拦:“可不是吗?还是艳秋有福,也亏了我有眼光,硬是把她的心给说转回来了。要是当初跟老蔫成了,哪能享这个福?那穷小子,连人家个脚跟皮都不如!哈哈,就会写那个什么臭字,能当钱花?还是能当饭吃?谁跟了谁倒霉!”。

常言道:隔墙有耳。无巧不成书。艳秋妈这番幸福的话语一字不漏的被站在窗户里的老蔫听了个真真切切。

老蔫听说艳秋出嫁,又是一阵伤心,更是没有勇气走出家门来,装作一个心气平和热情洋溢的看客。好在家里的房子靠街边,从窗户那儿也可以比较近的接收一些有关艳秋出嫁的情景。但是无论怎么试想,老蔫也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样些让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话儿。

老蔫想冲出去,扇她一个耳光,或者狠狠地骂她一顿。但是,那样的话,对艳秋好吗?毕竟在心里曾经那么美好过。老蔫拿手拍拍发热的头脑,身子一歪,顺势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头靠着墙,懒懒的什么也不愿意想,什么也想不起来。心里一片混沌。

几天过去了。老蔫睁着眼闭着眼脑子里都是艳秋妈那些戳心的话。不就是钱吗?老蔫决定改变以前的生活方式,好好地挣一回钱。他打算利用自家房子临街的优势,开一家饭店。

几经周折,饭店开张了。老蔫给饭店取了个响亮的名字:金色秋天。并亲自用最拿手的隶书一挥而就。真是古朴宁重,气势恢弘。再拿到装潢店一装裱,铜水一扫,挂牌的当天,就先镇倒了一片,赢来喝彩无数。老蔫的脸上露出了久日不见的笑容。

开业的这天,宾客满门。虽说一天的帐算下来,几乎没落下几个钱。可老蔫觉的很有面子,来日方长嘛。

可接着发生的很多事是老蔫始料未及的。

老蔫去买菜,不像别家饭店专买那些质差的东西。不买死猪肉,不买烂菜帮,不搞那些吸引客人的“特殊服务”,老蔫说昧心钱不能赚。为此,老蔫被一些老奸巨滑的小商贩背地里称作“少叶肺”,这是本地老百姓骂人傻瓜的一种很通俗的称谓。老蔫知道了,啥也没说。

我有时会忍不住劝他说,老蔫,无商不奸啊。你就不能跟人家学个一二吗?

老蔫笑笑,说,我笨,学不来。透过老蔫憨厚的笑容,我感叹善良有时是多么的不合时宜,我理解地笑笑,笑意里夹杂着一丝怜悯。

最让老蔫头疼的是要帐。老蔫的狐朋狗友不算少,也经常光顾他的饭店。吃完了,嘴一抹,腆着肚子就往外走,“蔫,记个帐,下回一块算,咱兄弟谁跟谁啊?”,口气之随和,足见友谊之深厚。老蔫试着要过几回,可人家齐说他不够朋友,小气巴拉,什么玩意儿!反正不是个脸儿。还有的就此翻脸,更有甚者,是那些有点来头的主顾,翘着二郎腿,眼皮都懒得抬,阴阴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怕我赖你那几个小钱吗?真是的!哼!这让老蔫觉着自己跟孙子似的。

酒店渐渐地亏空了。老蔫开始借酒浇愁。我好几回见老蔫喝的烂醉,神志不清。有一回,老蔫喷着满嘴的酒气,眼睛红红地问我,你说,到底是好人容易做,还是坏人容易做?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说,老蔫,你别喝这么多酒,会伤身体的!老蔫哈哈笑了几声,“说这话干吗?伤身也比伤心好啊!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哈哈……”。

老蔫笑着笑着,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声在沉寂的夜晚显得那么让人惶恐,悲哀。我第一次见到一直温文而雅、常常满脸微笑着的老蔫这么痛快地放肆地哭,我悄然走开了,我想,男儿有泪不轻弹,等到他放声痛哭的时候,是心里有了太多积蓄不下的泪水。让他哭吧!

没想到几天后再次见到老蔫,是在拘留所里。原来老蔫因为在酒菜里放了巴豆磨成的粉,致使那些欠账不还的人排成队,蜂拥着一齐抢着上厕所。而且老蔫故意把所有的手纸都藏起来,直到他们一起提着裤子求饶,且答应马上还账,写了保证书,老蔫才把闹剧收场。我见到老蔫时,老蔫咧着嘴朝我笑笑,什么话也没说,但我看出他很开心。

老蔫在拘留所里呆了半个月,出来时饭店已被勒令停业。老蔫一时想不起来再干点什么好,就想先把房子租出去,收点房租。

老蔫拿起笔,想写个出租启示,只觉的笔有千斤重。先前不觉得臭的墨汁味,突然间有了让人作呕的刺鼻。最糟糕的是,他竟然拿不定用哪种字体好。无奈之下,他一边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潦潦草草地写下四个字:吉房出租。这几个字,非草,非篆,非隶,非魏,非楷,总之,说不清,连老蔫自己也傻了眼,叫不出名堂,但是,很耐看,老蔫只觉着这字有种很独特的味道,很有书味,他琢磨了老半天,才有些不舍的拿出去贴在房子的门口。

老蔫的这几个字贴出去没半天,就被一个人非常小心的揭下来了。这人是一个到内地投资房地产的老华侨商人,自幼酷爱书法,真是惜墨如宝。那天正好到此处考察开发地段,一眼就看见了老蔫写的这几个字,不由的眼前一亮:天书啊!墨宝啊!兴奋之下,赶忙扣门拜谒,不想和老蔫越谈越投机,越看越喜爱。最后,竟提议把老蔫收为义子。

老蔫如今已经跟随老华侨出国了,临走时,买了很多的墨汁,几乎全是上品的“一得阁”,只有一瓶是以前常用的臭墨。我看见老蔫把那瓶臭墨打开,倒了一点在砚台里,神情怪异地端起来,凑近鼻子,深深地闻了起来。良久,老蔫的眼里涌出了温热的泪水,滴在墨里,溅出了一小朵一小朵黑亮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