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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阳下我的前世今生抒情散文

栏目: 文学 / 发布于: / 人气:2.67W

山村的早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夜尿时,我抬头透过塑料薄膜蒙的窗户向外看,天还是黑忽忽的。冬夜很冷,我又马上钻进了暖暖的被子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冬阳下我的前世今生抒情散文

鸡一声声啼鸣,像海上的浪潮,一波波在村子里荡漾。雾气很重,白茫茫的一团,撒在寂静的田野上。田野上其时空旷得很,除了收割后留下的一排排褐色的稻茬,除了零星的几块红花草地,还有两三亩没有长高的油菜,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趟着浅水觅食遗漏的谷粒。双抢的热闹早已远去,大多数村人也还窝在被子里。这么冷的早晨,田野上无半点声息,眼前只是无边无际的白雾,什么也看不到。高高低低散落的瓦屋,也全笼罩在雾里。几缕炊烟,柔绵得像村人的梦境,刚从烟囱里冒出个头,就软沓沓地倒在黑色的屋顶上,揉和在雾里了。

太阳总是起得很迟。八九点钟了,才出现在村头两棵大枫树稀疏的枝丫间,白晃晃的,像一面很久没人擦拭的镜子。村里传来了黑水牛哞哞的叫声——该牧牛了。冬天牧牛很简单,只要把牛儿从圈里放出来,赶到村口就行,牛儿自然会满坡满山找茅草和树叶来填似乎永远填不饱的大肚子,然后在傍晚自个儿回来。不用担心,没有什么庄稼可让它们糟蹋的。

随着雾的散去,山那褐色的脊梁渐渐显露出来。起起伏伏的,围满了村庄。山不高,馒头样,上面长的全是灌木。苦楝树、栲木、映山红、杨梅树,落叶的、不落叶的,杂乱得很。而在山的最下层,大片大片墨绿色的,那是村人种的油茶树。油茶树,两米多高,棕黄的树杆,曲曲折折,疤迹累累,没有一点风姿。然而油茶花开得却正妩媚,一朵一朵,杂在树叶之间,白净净的,缀着闪着阳光的晨露,在萧瑟的冬日,给疲倦的眼神带来了精神。在油茶树上,还长着一样茶耳朵的变态叶,也是白色,厚厚实实的,是我们爱吃的“水果”。放牛或砍柴间隙,我们会爬上这不高的油茶树,采摘它们,然后放时嘴里,酸酸甜甜的,很解馋。这时,寻弶的人也上山了。冬日,装弶的人多起来。山上动物很多,野猪、山麂、灰兔,找不着吃的,就变得不如往日聪明了,很容易上装弶人的当。过了一夜,装弶人就早早地头戴雷锋式棉帽、腰系柴刀急急上山,担心着那装着的野物被别人看到,别人虽不要,但按村人的规矩,可要割一个腿给发现的人以作答谢呢。

村庄里,各家各户的厚木板门,次第吱扭扭打开来。起得最早的通常是主妇。她们做好了早餐,随意用手拢了拢头发,用碎花布的头巾一缠,然后挎着个装满了衣物的竹篮,就去村头河埠洗衣服了。河埠头,啪啪啦啦的捣衣声,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混合在一起,很是热闹。这些村妇,是没有一刻会消停下来的。男人们,大都是要去砍柴了。他们吃罢特做的盐炒饭,就在村庄的大樟树下结集,等到伴儿后,就推着独轮车,经过河埠,穿过板结的田埂路,消失在山包的转弯处。如果是星期六、星期天,最迟出现的是那些孩童。没有开始计划生育,每家小孩都有好几个。他们一起床,就争占着火篮桶,身上厚厚的棉袄,油渍渍的,闪着光泽。阳光终于有了点暖意,斜斜亮亮地照进来。孩童手捧着粗瓷大碗,倚着大门或檐前土墙,唏里哗啦大声地喝着稀粥。那是红薯稀粥,大块大块的红薯,黄澄澄的,透亮晶莹,咬一口,温热香甜。没有什么佐菜,只一碗霉豆腐或一碗酸萝卜,但不一会儿,小孩就把粥碗吃了个底朝天。擦着长长的鼻涕,小孩很满足。

太阳已经很高了,鸡不叫犬不吠,趴在檐下暖暖地打盹;身旁,老人佝偻在火篮桶上,穿得里三层外三层,默默地晒着太阳,时时看看天,时时又眯上一阵。院子里,竹篙上晒着几长溜灰色的衣服,没有几件是没打补丁的;在最得阳的地方,几张长条木凳支着几个大团箕,里面铺着刚切好的萝卜丁。萝卜丁,长长短短,湿漉漉、白花花的,像是春蚕。

还没下雪,但霜却很重,泥泞被冻成冰土,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直响;枯黄的稻草垛上,白白的一片,有冰柱垂下来,如小孩的鼻涕;几处水洼,全都结了冰。小孩不怕冷,踩破冰块,拿在手上,晃来晃去,如打更人拿着的破铜锣。这些冰呀霜呀的,要等到傍晚才见融化一点。有的山阴处,却是经冬不化的。

难得的晴日,有人家会烧一锅水,在太阳下,禁禁颤颤、快快速速地洗个冲水澡。也许几个星期没有洗澡了,哆哆嗦嗦地换上衣服后,直喊舒服。当然,这是青壮男子。女人这时也端出个装满热水的脸盆,放在院里常用来劈柴的树兜上,就着太阳帮小孩洗头换衣服后,自己也解开发箍洗起发来。山村的女人是最美的,比如她们的头发,油亮亮的,黑滋滋的,此刻,从白白的颈上垂下来,如瀑一般,水样柔顺。那洗发的动作,在弥漫满院的肥皂味儿里,也是那样温柔优雅。

母亲是闲不住的,她打发好全家后,喂了圈里的猪,又把采来的油茶子在院的一角铺开来。油茶子大大小小,鸟蛋一样滚满地,有的已咧开了小嘴,露出了里面黑色的籽;有的还包裹的紧紧实实的,还要晒上几个太阳。然后,母亲进屋拿出一个簸箩和几件衣服,又细细地缝补起来。太阳下,母亲低着头,一针一线,有条不紊。这个动作就像是一幅版画中的剪影,被永远刻在了我以后的记忆里。或者,她会搬出一块洗净的门板,在地上放平,然后利用煮粥时备好的米浆,把没用的破布碎片一层层糊在门板上,傍晚晒干后再把这些板结在一起的布片卷起来。这是母亲日后拿来纳鞋底的材料。母亲还很年轻,四十来岁,却有五个小孩。父亲是木匠,无所谓冬夏,常年上户给人做家具,家里就全靠母亲了。还好,冬天农村里事少,都是些琐琐碎碎的。

最常忆起的是母亲给我们缝钉被子了。下午放学归来,母亲也做完外面的事回来了。太阳已经偏西,母亲把邻家的八仙桌搬来,和自家的桌子拼在一起,然后把院里晾晒的被单收进来,铺在桌子上,抖扯平各个被角。准备就绪,再小心地放上被晒得蓬松松的棉絮。母亲撩起垂下的被单 ,和着上面的被面,把棉絮包裹严整,才开始一针针地缝起来。这时,我常在做作业间隙,把脸贴在被子上。被面被浆洗后,硬脆脆的,有浓浓的肥皂味,还有浓浓的太阳味,很让我沉迷。缝被子用的是黄黄的麻线,比缝衣用的粗很多。母亲说,这才牢实,不怕我们蹭断了弄脏了里面的棉絮。天渐渐暗沉下来,被子还没缝好,有时,实在看不见了,母亲会点上一盏煤油灯,继续手上的活儿。我歪着头,看母亲低着头一针一针地缝着,时而用针在鬓角上蹭几下,时而掐掐因垂低过久而酸痛的颈脖。我说,让我给你揉揉吧,母亲总是不肯。过了很久,我发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又催母亲快点,好给我们做晚饭。母亲应着,骂我们是催命鬼。

吃完晚饭,火盆架了起来。我躲在刚晒过的被子里,一下子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异地、人已中年。想起睡前的那些冬日下的往事,恍恍惚惚的,就像是前世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