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起许多往事，忽然想写写华姑。 -
华姑是我姑婆的女儿，排行老八。姑婆当年是“地主婆”，姑公早早撒手人寰。姑婆没有男人、长期被当作专政对象，家庭穷得一贫如洗，可以想像得出她带着八个孩子活得有多艰难。华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三个哥哥都没能上学，轮到华姑，条件稍有改善，10岁时总算能上小学。华姑念书很用功，放学回家还要洗衣做饭喂猪，下地干活，上山砍柴，晚上就着一盏豆油灯做功课。华姑从小就长得俊俏，艰苦的劳动并没有把她变成丑小鸭，反而出落得越来越美，惹得村子里不少“成份好”的女人们眼红：“长是长得好，可惜命不好！” -
我比华姑小8岁。我大约6岁时的那个冬天到姑婆家做客，华姑去塘边洗衣服，就带我去水塘边玩。天蓝蓝，水蓝蓝，水里的小鱼儿游得欢，听着华姑挥起棒槌轻快的敲打着衣服，我心里不知有多欢畅，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水里。这时我听见华姑一声尖叫，她连忙伸手来拉，可惜够不着。因衣服穿得多，我仰面浮着。她就又用棒槌来拨，哪知我是越飘越远，把她吓得大叫。可是我却不知一点危险，也没有哭，仰面看着天上的云彩，好像挺有意思。可是她却吓坏了，用篮子拼命往岸边拨水，也没有用。后来她急中生智到岸上找了根竹杆才把我拉上了岸。衣服湿透了，风一吹，我冷得哭了，这时才听见华姑也哭。 -
华姑成绩很不错，墙上贴了不少奖状。可惜她只念了初一就辍学了。虽然没有上学了，可是她的课本一直舍不得丢。过了两三年，我也要上初中了，家里让她给我辅导英语。她找出当年上学用过的写满娟秀字迹的课本，给我读起了单词。可是她刚一开口，我就笑得前俯后仰，感觉英语发音简直太滑稽了，笑得华姑飞红了脸。我看一眼华姑俊俏的脸，笑一阵，弄得她实在辅导不下去了。 -
我上初中时，华姑已经有20岁了，发如黑绸，脸如粉桃，眉毛弯弯，腰身细细，越来越惹人爱。那时我们可以开始弄到一些明星小画片了，我总觉得华姑比上头的人更美。有一次我拿着一张女歌星的画片对华姑说：“她真像你！”华姑明亮的眼睛闪了几下，惊喜的`问：“真的吗？我有她那么好看？”我看了一眼华姑红霞般的脸，说了一句：“她还没有你好看！” -
我说的确是真话，当时不知道也绝对没有讨好她的意思。华姑就叹了一口气，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后来想，如果华姑没有出生在这样一个穷苦的家庭，如果能让她好好念书，华姑一定也能成为一个明星。 -
这时，新叔就喜欢上华姑了。新叔和华姑是表亲。新叔曾经很瞧不起乡下人，过年过节也难得到华姑家来一两次。可是看到越来越漂亮的华姑，新叔再也按捺不住了，后来便经常往华姑家跑。姑婆不喜欢新叔，华姑的哥哥对新叔向来很反感，可是为了能见到华姑，新叔也不在乎。待业的新叔有的是时间，整天粘在华姑身边，陪她上山砍柴，陪她下地劳动。有一年，华姑来我家帮忙插了几天秧，新叔就坐在田埂上等她老半天。中午，新叔和华姑就偷偷躲在我家中房窃窃私语，我还听到过华姑的轻轻啜泣。晚上，华姑和新叔都住在我家，因为姑婆家竭力反对这门亲事，我家怕出什么差错，把他们安排到两个房间。 -
晚上，新叔带我们散步。乡下的月光特别皎洁，空气特别清新，晚风特别轻柔，蛙声特别动人。新叔情不自禁唱起了《阿里山的姑娘》，还手舞足蹈起来。我感觉他唱得特别有感情，虽然我对他唱歌时的心情不是很了解。 -
我不知道华姑是否很爱新叔。可是对她来说，有一个城里的表哥这么追求，也让她感到很满足。而且，一旦嫁给新叔，就意味着可以成为城里人，享受城市里的生活。明星的梦虽然遥远，可是像她这么一个乡下穷人家的女孩，能嫁到城里在当时也确实是一件很体面的事。可是华姑的家里竭力反对他们来往，还托我家给华姑介绍对象。新叔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急疯了，还跑到我家来闹了一场。 -
华姑后来终于还是嫁给了新叔。为了这件事，她几乎和母亲哥哥们闹翻了，差点与哥哥们断绝兄妹关系。 -
新叔虽然是城里人，可是没有工作，兄弟又多，家境也很差，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一间店面。店面本来是新叔的父母经营，新叔是长子，娶了华姑之后，店面就由他来经营了，又惹得兄弟们非常不满，家庭矛盾重重，风波不断。华姑夹在中间，经常弄得焦头烂额，精疲力竭。而且，新叔又有些懒，养活老婆是个大问题。华姑自从嫁给新叔之后，不知受过多少次气，伤过多少回心。好在华姑的婆婆是个非常慈祥的老人，她对华姑很好，经常骂儿子不争气，劝慰华姑。华姑没有退路了，既然新叔是自己认定的男人，看在婆婆的份上，无论如何，自己只能忍了。 -
华姑把店面改造成理发店，凭着自学成才的理发手艺和好的人缘，自然也因为她俊俏的模样，渐渐的生意好了起来，经济有了改善。后来又有了女儿。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一天天长大，但是许多年来家里内外矛盾依然不断。后来，华姑的哥哥和新叔又因事闹起来，新叔将舅子打伤了。华姑伤心欲绝，发誓不再进这个家门，扔下理发店和女儿，独自跑到外地去打工了。理发店没有了华姑，常客都不来了，日渐冷落。女儿没人管，经常不去上学。华姑的婆婆又气又急，加上年纪大、身体差，不久就伤心的离开了人世。 -
华姑是在外地过了很久才得到这个消息的。接电话的时候，她在电话那头放声痛哭。疼爱自己的老人伤心的走了！女儿也没人管了！“一个家散了！”她伤心欲绝！这个家需要她，店里需要她，女儿需要她，除了回家，她还能怎么办？她还能到哪儿去呢？！ -
如今，华姑依然在她的理发店里做着生意。现在，华姑的女儿都长得比她还高了，也嫁人了，可是华姑依然青春。当你哪天走过那条狭窄的街道，看到街旁一个小小的理发店，店里有一位脸上写满岁月的风霜却掩饰不住年轻时那份美丽的妇人，一边动作娴熟优美的帮客人剪发、吹发、烫发，一边与等待的客人们热情招呼、说笑，那就是我的华姑。 -
书香门第
